村里幾乎無人敢去村長家

    66歲的張智興，前些年因為挖沙占地，李世明讓其將沙子拉走。他請求說，自己的沙子很多，過幾天就會賣出去。但沒過幾天，他被行政拘留15天。至今他也沒弄明白真正的原因。

 

　　“我在村里就是一個包蛋，沒想到還坐了一回老監(jiān)。”張智興自我解嘲地說。

 

　　李世峰原是出租車司機。2006年6月初，呂梁市數(shù)百名出租車司機罷工。李世峰參與了此事。罷工當天，警察現(xiàn)場抓了19人。過了一周，13人被放。6人被判刑，多的是判二緩三。李世峰并不在此列。

 

　　當年10月底，下水西村換屆選舉。他在“李世明的眼皮底下選了別人”。選舉結(jié)束5天后，他被刑拘，后以“擾亂社會秩序罪”被判三緩五。直至去年6月底才被放出。

 

　　張靈生的父親因私自挖沙，被李世明罰寫了檢查。張靈生的弟弟也參與了2002年的上訪，后被拘留了15天。有一次，張靈生在街上碰到了李世明，無意中提起他弟弟的事。“李世明當時就說，看看，誰告狀就是這樣的下場。”他說。

 

　　據(jù)警方提供的數(shù)據(jù)，2000年以來，在這個1600余人的村子里，就有12人被刑事處罰或判刑，24人被行政處罰，有人數(shù)次被罰。然而，記者私下核實的數(shù)據(jù)，要高于警方提供的數(shù)據(jù)。

 

　　不少村民證實，這些被處罰的人中，大都和李世明有過節(jié)兒。

 

　　開發(fā)

 

　　在下水西村的歷史上，2007年是關(guān)鍵的一年。

 

　　這一年，下水西村開始大規(guī)模開發(fā)。這個緊鄰城市的村子，早在六七年前，部分土地上就蓋起了高樓大廈，成為城市的一部分。村民們期望，即將拔地而起的公寓可以為他們的未來提供一個安居樂業(yè)的理想場所。

 

　　多年前，村里就停止了批宅基地。2002年，李世明任村主任，他承諾給村民批宅基地，要求需要宅基地的人先行支付一定使用費。起先是6000元，后來上漲到1.2萬元。村民們估算，當時交錢的人，至少有100多人。宅基地一直沒批下來，但村民的錢也一直未退還。

 

　　2007年，離石區(qū)國土資源局供應(yīng)給下水西村宅基地1.3334公頃，建有300戶村民住房。因下水西村納入新農(nóng)村建設(shè)項目，也可開發(fā)不少樓盤。

 

　　楊紅強的名字在這300戶之列，但他終未買到住房。他一家3代11口人，至今住在4孔土窯之內(nèi)。

 

　　楊姓是外來姓，遷到下水西村30多年。為住房的事情，楊紅強的爺爺曾多次找李世明，但李“一直不給”。萬般無奈中，楊紅強的一位家人“向李世明下跪了”，但仍未解決。

 

　　后因遲遲不解決住房，楊紅強的父親和叔父參與了圍堵“金碧輝煌”工程一事。2007年，當村民給開發(fā)商交購房款時，沒有人收楊紅強的錢。

 

　　62歲的程桂榮，多年來也為房子的事情傷透了腦筋。他也曾因挖沙子占地被抓。他的三兒子一家4口人，夫妻兩人及一男一女兩個孩子，只住了一口窯。三兒子的名字也在300戶名單中，但三兒子給李世明錢，李堅決不收。

 

　　“我求過李世明好幾次，但人家就是不給房子。”說到傷心處，這位年過花甲的老人老淚縱橫。他的三兒媳婦則在一邊偷偷落淚。

 

　　張侯元家也是如此，一家3代8口人住了4孔窯。他的大兒子二兒子交錢給李世明，對方不收。但他們的名字卻在300戶的名單之中。張侯元曾參與過2002年堵“金碧輝煌”工程一事。

 

　　樓房拔地而起。但秘密在李世明死后才逐漸揭開。村民們要求村委會公開與開發(fā)商簽訂的合同，并要求公開這幾年的賬目。

 

　　合同約定，開發(fā)商只給下水西村提供400套住宅以及部分門面房，并且須按成本價購買。其余的房子，均歸開發(fā)商所有。而村民估算，房子的總套數(shù)應(yīng)在800套以上。一套80多平方米的住房，市場價格在20萬元左右。

 

　　村民住房的位置，也遠不及開發(fā)商留下的房子的位置好。有一棟預(yù)留給村民的樓，緊靠著開工不久的鐵路線。

 

　　村委會的資料一步步解密，村民們也發(fā)現(xiàn)了更大的問題。在根據(jù)村委會和施工隊簽訂的建筑合同上，村民們發(fā)現(xiàn)，新農(nóng)村建設(shè)的所有項目，總成本不過6600萬元。而村民反映，當時僅村民的集資，就相當于這個總成本的數(shù)額了。

 

　　這筆賬還有一個算法。在一份名為《合作建房合同(補充一)》的文件中寫道，開發(fā)商投資虧空，村委會還須支付開發(fā)商1120萬元欠款。為支付欠款，此合同約定，該合同生效時，開發(fā)商即擁有了村里一塊土地的使用權(quán)，租金為1000元／畝／年。

 

　　那是一塊面積約100畝的平地，為當年“炸山填溝造地”的產(chǎn)物，幾年來一直未利用。按合同約定的租金計算，村委會要還清開發(fā)商的債務(wù)，至少需要100年。這還不考慮利息。

 

　　在去年的村委會換屆選舉前夕，這幾份合同的秘密及村里的土地損失情況被寫成小字報，張貼在村里的每一個醒目的地方。這份公開的張貼物指出，李世明至少和村里20多宗土地流失案有關(guān)。對此，呂梁市國土資源局聯(lián)合有關(guān)部門成立了一個調(diào)查組，但數(shù)月過去了，至今仍未有結(jié)論。村里的一些人，多次向上級有關(guān)部門舉報李世明，但大都石沉大海。

 

　　一個不爭的事實是，李世明一天天富了起來。他承包了當?shù)氐囊恍┕こ獭Ｇ皫啄辏�他在“金碧輝煌”地段附近，蓋起了8層樓房，電梯直通各層，四周都設(shè)有攝像頭監(jiān)控。村民們估計，每層樓的面積約在100平方米以上。

 

　　那個地段，現(xiàn)已成為鬧市區(qū)，每平方米的房價已達3000元以上。

 

　　仇恨

 

　　李世明被刺身亡后，王侯娥感覺到，村里的“氣氛好些了”。

 

　　到王侯娥家走動的村里人多了。他們可以談?wù)搹埿衿胶蛷埢⑵降纳�或者死，談�(wù)摾钍烂鞯墓适拢�也談�(wù)摯謇锏母鞣N事務(wù)……

 

　　而李世明在世時，幾乎沒有村里人敢去她家。

 

　　“以前我們哪敢說這些呀！我們不敢玩牌，不敢商量事，說不定就被安上什么罪名。”一個村民說。他曾多次被莫須有的罪名拘留。

 

　　2008年年底，村委會選舉前，村民的熱情再度高漲。村里到處張貼著關(guān)于李世明的小字報。

 

　　不過，一年過去了，村子并沒發(fā)生太大的改變。不少村民，仍住在破舊的窯洞結(jié)構(gòu)的房子里。村中還有不少土路，風起的時候，塵土飛揚；雨雪來的時候，泥濘不堪。

 

　　李世明被殺的案子，至今仍是離石城人議論的熱點。這一次開庭，呂梁市中級人民法院的旁聽席上，座無虛席。法院分配了旁聽證。而在8月25日，法院準備第一次開庭時，因旁聽的人太多，終未能開庭。那一次，圍觀的人多時“有上千人”，曾一度阻塞交通。

 

　　一樁血案，自然令當事人的親屬感悲慟。

 

　　李世明的大哥李明則表示，他70多歲的母親，長年患有心臟病，聽到李世明遇害一事后，當時昏倒。李世明的妻子，曾發(fā)生過車禍，精神受到刺激，時而正常時而不正常，生活不能自理。他還有4個孩子，小的僅11歲。

 

　　“我們都不敢在母親面前提我弟弟的名字。”李明則低沉著嗓音說，“我們的心很痛，我們很冤。我什么都不想說，等著法庭判決吧。”

 

　　11月26日，法院開庭時，李世明的妻子到了現(xiàn)場。她坐在輪椅上，一動不動。每有移動，都需要幾個人幫忙。他的大兒子則在法庭上表示，一個幸福的家庭生生被破壞了，弟弟、妹妹學習也不上心了，甚至有人準備輟學。

 

　　王侯娥家目前沒有任何收入。過去的一年中，她幾乎每天都要出門，要么征集簽名，要么收集李世明的“罪證”。她的丈夫李潤元，也幫著她干同樣的活。她的大兒子，大學畢業(yè)后找了一份工作，沒多久，就碰上了弟弟涉嫌殺人一案，遂辭職回家，幫著母親做工作。而她還有一個女兒，正在上初中。

 

　　目前，她把自己的房子典當出去，借了高利貸，給兒子請了北京的律師。

 

　　張虎平也有兩個孩子，大的11歲，小的9歲。他的父母身體都不好。家里目前的收入，只有父親每月1000多元的退休金。

 

　　張虎平被抓后，他的母親找了一個法師，到家里做了一次法，花了上千元。還改變了大門的方向。她每天祈禱著，自己的孩子能夠平安無事。

 

　　仇恨至今彌漫在這些家庭成員之間。

 

　　被告席上的張旭平一再向死者家屬道歉。但李世明的長子，并不接受這種道歉。他在法庭上說，希望法院對殺害他父親的人“判處死刑，處以槍決”。

 

　　“我恨不得將殺人犯五馬分尸。”李世明的弟弟李五小曾說。

 

　　而王侯娥也放言：“要是保不了我兒子的命，我就找人拼命去。”